2011-04-11

旅話

甚麼東西都有分現代和古代,例如旅行。似乎古人的旅行總是比較蕭灑,拿起布袋,執幾件衣衫,就起行了。自黃河以東步行至蒙古以北,名山大川,荒漠暴雪,全用雙腳印證出來,走到哪裏吃到哪裏,用雙手和智慧一路活下去,某日返回故鄉,似是回首百年,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,可能就是這種。

那個時代我們不用供樓,但現在的我們飛得更遠。放不下是我們的主題曲,有按揭要繼續,有工作辭不了,恐怕回來沒有屋住,又怕回來找不到工作,就這種意義來說我們總是飛不遠,但就地理與物理來說,我們飛得比任何古人都遠。

剷平樹林,植入公路,填平海岸,從草地冒起一個一個商場與主題公園,改變一個個城巿的面貌,這就是萬惡的現代旅行。幾乎所有城巿都會迎向旅遊業,無論有天然資源,還是沒有天然資源,把身軀打開迎接數以千萬計的旅客,是每個城巿的發達夢,所以我們不得不扭曲容貌,裝身保養,甚至從平坦之處強嵌兩個胸脯,都不過為了向真正的消費者拋媚眼。

是消費,現代旅行就是消費,也因此受到某些知識份子的厭惡,因為地貌被改變,原生生態被扭曲,不要說原住民,連動物都要被規範化──動物園,就是典型中的典型,地獄中的地獄,極醜惡。

還有更可怕是,你吃喝玩樂你的事,滿足富裕人口的口腔期慾望都算了,但更多沒有消費意義,只帶有智慧、文化、思考價值的部份,卻一步步被趕絕;要不就得改頭換面,好端端一個小數民族的生活模式,要變成表演,要發展引人獵奇的部份,要裝作未開發,雖然他們都有DVD和iphone,但工作就是要穿上民族服,cosplay自己。

如果全然邪惡都算了,我們可以階級鬥爭,鬥倒所有旅遊公司就可以解救世間,但旅遊業令人富裕,以物資享受為主導的生活方式,吸引所有民族靠攏。「改善生活質素」成為了一種公義,正是旅遊業使資源得以再分配,雖然慢,但事實上 cosplay 自己的印第安人,確實比起住在森林裏的部落酋長,更有錢,更容易買得到 iphone。

如果有人質疑這正是全球化甚麼,抹殺了民族間的特殊性,恐怕站不住腳,因為這是「改善了他們的生活水平」,來自美國的旅客有iphone和Nikon,被獵奇的埃及人一樣有 Android和Canon。旅行不再單純是文化侵略,甚至到達一個地步,美國人和埃及人不再分別,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?

古人的旅行──如果還算旅行的話──永遠是身在異鄉為異客,但同時,路是他們一步步走下去,生活亦需要他們一手一腳拼回來,所以他既是旁觀,亦在參與,他不是去某個地方消費,而是在某個地方過活,然後去下一站,人和異地永遠在互動。

但我們呢?同是身在異鄉為異客,不似是古人在異地生活的互動,只是今次我在籠外看你,下次你來我的籠探我,而最詭異是,你的手錶made in China,我的相機made in Japan,原來我們以一個完全不同的層次在互動著,誰旅行誰,誰知道?

The No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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