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事就是如此怪,一樣事物複雜到某個程度,我們就以為裏頭有哲學,例如電影。事實上電影確實非常複雜,一個故事說下來,演員是誰、燈光如何、場景擺設、人物走位、對白節奏、配樂風格、畫面色調、剪接時差,每一格菲林的每一項細節,都左右整個理念的走向。例如阿飛正傳不一定是個浪人哥兒,換上了梁朝偉,就可能變成「一個溝女王的生平」。這就是電影。
說說小說吧,書本的紙質、字體的選擇、閱讀的場景,都無法真正影響故事的本質,唯一能主導的,就只有文字與讀者,簡單得多。即使如此,小說可以細分的類型依然很多,有一些甚至能夠成為經典,成為課本。而文字功力與警世思想,成為一本小說最重要的元素。既然如此,構築在小說 (亦即是劇本) 以上的電影,理所當然可以表達更深刻的內容。
這正好跟我所想像的哲學相違背。
假設哲學是一種思想,越精細準確的思想,就需要越精細準確的過程,恰似一部機器的通暢運作,邏輯有序、分毫不差,才能成就優秀的作品,才會成為哲學。要達到如此境地,一個人的靜修固然是定律,兩個人的對話已經是極限。然而,就像電影般受到這麼複雜的影響,動不動百多二百個工作人員,仿如廣場裏幾百個旅客同時在喧嘩,裏頭會有甚麼哲學?
或者我們會辯解,其實電影就是導演一人的哲學,把表達和詮釋牢牢地抓在手裏,嚴格控制每一道光線和聲效,能完美地體現出他內心的故事和思想,這就是大導演。因此同時就解釋了為甚麼世界上有這麼多腦殘電影,直當觀眾是笨蛋的情節,竟能收貨,原因正是導演控制力之弱,導致喧嘩多於思考,最後只剩下亂局。
這樣我們又何需分開頒獎?就像小說,我們不會有獎項給印刷師,不會有獎項給插畫師、封面師、引言師,因為我們相信,這些角色於「創作」過程裏,是沒有影響力的,甚至,對創作沒有貢獻,只是對銷售和發行有貢獻。電影則完全不同,幾乎每個崗位都能出一個大師,而且他們每一個人都被認為是創作的功臣,只差海報設計沒有獎項,換言之,電影從來不被認為是導演的個人之作,即使是最厲害的法國電影大師。
所以我們該怎樣談論電影呢?當我們說「這套電影想表達一種後現代社會的疏離與隔膜」時,「這套電影」是指甚麼?燈光師有這種想法嗎?剪片師有這種想法嗎?男主角有這種想法嗎?如果大家都不過依從導演的指示走來走去,我們從何結論「這套電影」想表達甚麼?
可能你會說,「電影」就是一個製成品,脫離了創作者而獨立出來,任觀眾詮釋,毋須拘泥於電影是誰的作品。然而,關於電影故事的爭論是不會結束的,正如好人的結局是大團圓還是大悲劇,裏頭的取捨是永恆的煩慮,不論配樂是貝多芬還是久石讓,一套好電影,散場時正是它的起始點。
當然,總有些說得出「電影不過是娛樂,別太認真」的笨蛋,對,你老闆扣你人工、你同事講你壞話、你客人吐你口水,對他們來說都是娛樂而矣,別太認真。
The Nok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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