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-08-29

發問

是香港人,忽然同情嗎?

請不要批評香港人吧,天災人禍的確每天都在發生,甚至在一次水災裏死的,要比起在巴士裏遭槍殺的多百倍,過程也許更驚恐,希望亦更渺茫,而他們所面對的拯救不力、人為錯誤、政治陰謀都令人髮指;的確是因為我們目擊,所以我們激動,但這並不掩蓋我們的悲慟,是出自於真實的同情和憐憫,本來道德作用就需要原材料和想像力,直播,不等於我們要否定香港人的關懷,相反,我們正需要這樣一次機會,嘗試從注意自己的需要,轉移去關懷其他人的安危。

但是,災難確實有一種讓人不能自拔的吸引力,幾乎每個香港人都說,整晚就在電視機前離不開,一起焦急,一起哭泣,因為這一切都非常真實,非常接近;到底是傳媒利用了這份苦澀而上癮的毒藥,還是為我們提供了發揮道德心的平台?我不敢說這一晚的節目,是一個娛樂,但顯然,它並不止於一單新聞報道,直播從本質而言,是提供一連串討論、追溯、研究的材料,並不只是訊息。

直播別人的悲劇,對傳媒而言,是甚麼意義?這個問題的答案,很可能直接關係到我們為甚麼會注視別人的悲劇。這是一次典型無能為力的旁觀。身在電視機前的香港人,只能夠忿怒,只能夠在網上吶喊,在能扭轉悲劇結局的角色中,一個都擔當不了,但我們依然注視。

有些人認為這是不道德的,因為我們沒有權利去注視,就像我們沒有權利去揭開死者的棺木。一個人的死亡,是他最後的私隱底線;但七百萬人在娛樂之王電視機前如此不真實地觀看,讓一些心智發育不全的人,以看悲情電影的態度抽離而冷眼,以娛樂的口吻來無恥地嘲諷,這是電視觀眾早養成的習慣,是他們自以為對電視節目所自有永有的權利,是言論自由,是人權。所以,傳媒直播別人的苦難,是製造了不道德的場景,是這個設定產下了太多冷血的觀眾。

有些人認為這不是權利問題,注視,是義務,這不再是二十幾個「他人」所遭遇的厄運,而是早就與我們以某種方式,聯結在一起的「香港人」。這次是香港人在他國的災禍,的確死者已矣,我們無力改變,而我們唯一能夠表現的道德心,就是記憶,以我們的記憶把他們最後的意志傳承下去,讓死者的名字,能夠超越不幸的死亡而延續。所以,傳媒直播這場苦難,是一盡職業的義務,是這個工作使更多人能夠一盡身為香港人的責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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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百萬人裏,有幾多人忽然會問︰神在哪裏?

不要怪責發問的人吧,這個問題總會在此刻出現,難道要在出糧時發問?難道要在生日派對上發問?難道要在升職時發問?難道要在生下第一個兒子時發問?在我們的角度看來,神的工作,當然是向我們的苦難問責。

將話題轉移去「世界上有更多不幸的人」是一種普遍,卻是明顯的謬誤,但之所以如此多人有這種想法,裏頭卻有一番道理︰我們說「那些人死得很慘」,事實上,是「沒有人死得不慘」。就算是活到九十九才睡眠時死去,相比起二十三歲剛大學畢業、前途無限的那個無限,活了不過一世紀就要死,其實對任何一個人來說,「面對死亡」本身就已經是很慘。

所以,要回答「神在哪裏」這個經典問題,真正的答案在於回答「為甚麼人要死」。施暴者很可怕,但如果連我們自己都自知,「我是一個施暴者」同時「我也受到施暴」的話,真正的解脫就是「為甚麼人要施暴」,這是整個人類的問題;於是,「神在哪裏」這個疑問,在層次上變得真實而有意義。

The Nok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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