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3-02-28

浪費時間

如果沒有成就或具體建成任何事,我們就會覺得時間被浪費了。

為甚麼工作是那麼沒有滿足感?因為在絕大多數的工作裏,打工仔是無法在公司裏建立任何東西,例如系統、例如制度,然後再在完成之後跳出來,撓著手,看看這個親手所創造的東西沾沾自喜,沒有,我們都是整個機器內的一顆鏍絲,有我們在公司會運作,沒有我們在,就有第二顆縲絲會換上。

「一間公司不會沒有誰就玩完」,這是最殘酷但又最真實的說法,那是赤裸裸地展示出,我們的生命是如何被浪費在成就某人的自我實現。要說唯一有建立的,可能是銀行裏的存款,然後再變成磚頭,變成我們畢生供款的住宅。為甚麼要買樓?因為那是證明我們生命沒有浪費的最後理據。

回顧半生,我們總是會覺得,某些年日好像不知道為甚麼浪費了,好像「甚麼都沒有做過」,但分明不論甚麼日子,我們都總是在努力著,或至少每一天都有為某些事情努力過,但回想起來,就覺得時間浪費了。那是因為我們沒有「成就」給自己看。

為甚麼要擺大壽?為甚麼要辦喪禮?因為那是一個展示成就的機會,也是人生的證明,看看有幾多人出席,看看是甚麼人出席,然後我們這時才自信,時間沒有白過,工夫沒有白費,證據是在眼前的。相反,為甚麼讀書是那麼不吸引?一來辛苦,二來成績表上的數字,沒有明顯而直觀地證明過我們的努力,太過間接的東西,又例如薪金,已經失去了解釋生命是否充實的能力。

所以做人其實真的很老土,要有自我滿足感,並不是過程中你得到甚麼、經歷過甚麼,而是到最後當你點點數,有幾多人會多謝你、有幾多個健在成年的兒女、有多少親自建立的東西、有幾多白紙黑字或是照片影像留下、甚至有幾多件真實的收藏品,然後我們才會覺得時間沒有浪費了。忠於自己,整天打機和睇漫畫,到最後還是會覺得「時間不知道用在哪裏」。

要說的話,幾年前開始《車窗望》是證明這幾年沒有白過的憑據,至少自己先相信了。

The Nok

2013-02-19

關於 Candy Crush


也許是我的遊戲資質本來就一般,所以玩 Candy Crush 的主力部份就是「等待」,一來是死完所有心之後等有 new life,二來是等待下次新局會出現「好牌」的情況。

運氣在這個遊戲佔了很重要的部份,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,抽到好東西,三兩下就過關,手氣差的話,一個星期都過不了關也試過。不,這不是投訴,反而因為這樣,我這類即使普普通通的玩家,現在也總算捱到去第 120 關,因為玩不了的局面,可以靠無限次的嘗試,忽然又過到關,比人慢,但還是能夠前進。

遊戲不是沒有技術可言,不斷改變的地形、障礙物的屬性及數個破關的方式,作為「消閒」和「燒時間」類來說,其實相當足夠。而且節奏似乎都很不錯,工作休息時玩一會,開工就等 new life,然後再玩,如此 loop 的方式對於在職的人來說應該是很不錯。

那麼說 Candy Crush 好玩嗎?是出色的遊戲嗎?其實不是特別好的,如果要總結出它的成功,可能極其量就是說「沒有比它更好」。所謂「更好」是甚麼意思呢?有很多,而關鍵為它是現時最好,因為人人都在玩,尤其是OL們。

不知道是誰第一批去玩,但當某樣東西你身邊所有人都認識時,這樣東西自然就是最好,或至少你都要玩。當然所謂「所有人」其實大家都懂,就是你 Facebook 上那些較漂亮的年輕 OL、平時喜歡自貼、上載機場顯示板、食魚生、或是公告天下她的馬拉松編號,當她們都一窩蜂去玩,那就是全世界都會玩和跟著玩。可想而知,她們會喜歡的東西,當然不是甚麼出類拔萃驚為天人的玩意,而是很大眾化、容易入口、輕鬆簡單又有少許成就感的東西。

而且我也不是投訴,真的不是,因為我只是單純想得到一種「跟大家玩」的錯覺與幻想。也許當獨生子當得太久,而且一直都跨區上學,所以兒時玩伴很少,打機也是躲在房裏煲 RPG,於是一直都喜歡找人玩。僅此而矣。就像去聽「江南 Style」,是純粹因為大家都聽過,所以我都想聽過。幸好,它們總是很容易入口,要得到這種滿足感,還頗輕鬆的。是的,當一隻羊是很快樂的。

如果真的要投訴,那就是請大家不要隨便向人請求 new life。請求過關 ticket 很合理,但是如果你把所有心都死掉,而還有一點點自尊心的話,就應該好好地等那二十幾分鐘。沒錯,我知道大家都不會繳交那 1 美元去買心的,「車,要俾錢咪唔 X 囉」那個 X 是香港人可以套用在任何地方的字,例如買、看、聽、食之類。但總之,雖然遊戲看似是一起玩,但其實還是各自修行,請好好的自己玩,請求 new life 是一件既滋擾,又告訴別人「你又輸了」「又沒有耐心」「又不懂節制」的表現。

因為說到底,那二十幾分鐘的等待,是人人平等的一個神聖象徵,無論你是 iPhone77s,還是有 18 核的 Android 手機,你依然要等,就像死亡之於眾生。很好。

The Nok

2013-02-16

他來自江湖


關於周星馳的舊電影大概有點難寫,除了《西遊記》和《回魂夜》,兩者同為周星馳電影的異數,一個是以喜劇包裝的悲劇,另一個是以恐怖片包裝的黑色幽默兼罕有的群戲,其他則是一貫以星爺為中心,同時也是星爺作為一切的作品。喜歡的人除了說「好睇、好笑、翻睇幾多次都會笑、對白熟到識背都會再睇」之外,實在很難說其他東西;至於現在的電影,則大多數是「自我重覆、星爺老去、只想賺人民幣、江郎才盡」,可惜可惜。

在這個已經沒有了周星馳的年代,重溫《他來自江湖》特別有味道,不單看見那個充滿活力、表演慾無窮的周星馳,那份他獨特的處境式無厘頭風格,也是光芒四射;而且這劇集裏的吳孟達,將那種中年失婚、事業平平、生活草根的味道表現得既低調卻又充滿魅力,也只有他才夠格與星爺對拆接招;加上黃一飛、毛舜筠、梅小惠、許紹雄等,一個個既有喜感同時又有才華的演員,實在很難不愛上這劇。

雖然很多人只為了看周星馳才重溫這劇集,甚至會飛掉沒有星爺的戲份直接跳看,但當時這劇集的主角實際上是萬梓良,他和恬妞及毛舜筠的感情線,還有與黃秋生的對手戲,才是主軸。要說的話,正因為有本來紮實 (其實也普通) 的劇情,才更顯得周星馳的超然、荒謬、玩世不恭極有趣味;而相輔相承的是,主軸的劇情亦變得更有戲味,細節也頗值得留意。

如果以今日的標準,這劇本其實還挺老套,普普通通,依賴萬梓良與其他人的演技支撐,但以節奏來說,將主劇情與周星馳的胡鬧情節來回穿插,即使是今時今日也很難拍得出第二套,除了星爺只得一個,也因為電視台自身都已經脫離群眾,和周星馳一樣。

過去了就是過去了。如果周星馳死掉,TVB 可能會重播這劇集,到時收視或許會相當高;至於電影院亦可能重新上畫《逃學威龍》,你會進場嗎?我覺得我會。

The Nok


2013-02-13

天天都是情人節

當你認真說「只要有心,其實天天都是情人節囉」的時候,就可以自豪地宣佈,當日的愛情已經「昇華」了,是「細水長流」了,已經變成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份」了,因為無論你怎麼看,都會覺得這句對白似層相識,沒錯,每年母親節的時候我們都背了一次。

雖然你的女伴會很不高興,畢竟每年的情人節、聖誕節、週年紀念日和她的生日,總共四大天王,都是你的定期考核,是檢閱你有幾愛她的時間,如果你表現出好像對待老媽子般的態度對待她,站在女伴的立場來看不高興是理所當然吧。但是細心一想,愛情作為一種精神病,這種定期考核其實就是覆診,那麼說,恭喜你康服了。

這種病的最大特徵是,如果你未曾患過,你就會很期待,而終於中招的初期,你會發高燒、極度亢奮、還會做出你自己都未曾想像過的傻事。幸好,通常幾個月之後不用服藥,自動會痊癒,而大部份人從此就畢生免疫,即使第二次發病,出來的病徵也會輕微得多。

所以很有理由相信,愛情這種精神病,不是來自內部的荷爾蒙失調或內分泌失敗,而是源於外在的某個病毒而引起,於是很多事情就可以自圓其說、穿鑿附會。

例如「毒男」這個詞彙就很清楚地展示了其本質︰一種身患劇毒的男性,由於毒性太強,一方面長期處於渴望愛情的狀態,卻同時自動地絕緣了與異性的病毒交流,原因可能是兩者病毒差太高,來自毒男對愛情的怨念,過量輸出病毒,遏制了異性的回應;又可能是病毒之強來自其基因突變,所以引起的徵狀不是愛情,而是恐懼,自動趕客。

而愛情病毒出現交叉感染的話則極端危險,例如情人節的時候走到街上,女性會自動比較大家手上的花束大小,雖說送花是一種心意,但心意還是必須量化,這正是來自病毒侵入腦部後產生的思覺失調。「送的禮越貴,代表你的愛越深」,無論是來自廣告、電影還是好姊妹,這種會將病毒的威力極端化,埋沒理性,剩下獸性,正是流行性病毒肆虐的典型。所以你就會明白為甚麼聖誕節和情人節,都是在天冷的日子了。

當然,人生最大的煩惱,就是你康服了,但你的老伴還天天病發。除了講句「恭喜」之外,都不知道可以跟你說甚麼了。

The Nok

2013-02-10

過節的方式


「團年」基本上就是所有中國人節日的共識。新年要食團年飯,中秋要人月兩團圓,冬大過年,做冬又要團年,重陽要全家一起登高,清明就連先人都團聚,就快連端午都要請屈原上來同檯食糉再扒龍舟。如果問甚麼叫做中國人的憂患意識,這種定時定候就要「全家人」集合點名報到的行為即是精粹。

寫過了「兩個新年」這篇文章 (沒錯,又是替專欄賣廣告),所謂一家人到底是甚麼意思?是因為大家擁有同一個姓氏所以就要每年見一次面?還是如果今年你不出席恐怕遺產就沒有得分?可能不是這樣,可能你是真心喜歡你的親戚,不過食飯時要把電視開到最大聲,食完飯就馬上各自開手機,其實你明白是為甚麼的。

所以當人們讉責「節日變成消費」的時候,多少有點冤枉,也有點悲涼,因為沒有了消費,我們已經不知道怎樣過節。

想像一下,例如情人節,你不買花不買禮物不去餐廳食飯不去旅行不行街購物不去戲院睇戲,那麼情人節還剩下甚麼?做愛?那麼你剩下來的 23 小時 59 分鐘怎樣打發?又或者聖誕節,如果你不信耶穌,又不消費,其實你在香港可以做甚麼?滑雪?即使是坐在一起,也是相對無言。

或者你喜歡新一代的「取代方案」,例如新年去遠足露營,或是離港旅遊,甚至只是通宵打牌,不是不可,但那已經不是「過節」,那只是將節日變成單純的公眾假期。如果沒有消費的話,我們都不懂得過節,硬要砌一句標語的話︰節日就是消費,消費就是節日。

又或者根本不是過節的問題,而是除了消費之外,我們的生活一無所有。如果沒有買到東西,我不知道自己到底過了甚麼日子,如果沒有換季,我不知道青春已經消逝,如果不是換了新電話,我連上 Facebook 都找不到話題,如果沒有一個用消費撐起的節日好去處,平日枯燥重覆的生活如何來個暫停?

團年的光環,配上消費令人充實滿足的虛幻,就是我們生活,甚至是生命的主要動力,所以中國傳統節日不會死的,多謝每個努力經營的商人,讓一個行屍走肉的城巿,繼續發熱發亮。雖然我認為赤裸裸的「購物節」或「送禮節」會來得更爽快。

夜半響起的爆仗聲提醒我,沒有消費的時候,其實還可以用噪音來沖喜一下。

The Nok

2013-02-08

我們還應該寫甚麼文章?

在《爽報》的專欄開始了一個月,也是同名為《車窗望》,現在是一星期一篇,字數大約是四百多字,不算多,甚至說應該是少,以砌文字的角度來看,是屬於要不斷精簡文章的數量。從這個角度來看,四言絕詩之類的實在太厲害。

不過篇幅並不是問題,主題才是重點,因為在今日這個香港,應該寫甚麼東西?

如果問到底今日的香港是甚麼景況,我覺得是一個鬥快賣東西的地方,賣甚麼呢?總之你有甚麼就會賣甚麼,例如你掌管司法的就賣法治,你掌管空間的就賣空間,你掌管權力的就賣權力。賣給誰?大陸政府。總之整體就是一齊打劫香港,然後盡量賣給內地。

平有平賣,例如多的是香港人自己搶購奶粉,然後賣上去大陸;貴有貴賣,例如將政府儲備以各種名目,轉到中資機構或內地組織;甚至權力也可以,從自主自治,逐步讓給內地官員。每賣一樣東西,自己就多一分錢,然後香港就少一分價值。

很久之前看過一本書叫《消滅香港》,講的是不斷規劃與發展將香港辛苦凝聚出來的價值與文化消滅,當時覺得這個說法太極端,而今日看來,還實在是相當洞見。似乎大家都感受到吧?香港人已經分為兩大類,一類是認同香港消失大勢所趨,不如趁高價快點一起賣,另一類就想保留原有的香港,即九七前那一個,覺得「香港是我家」。

然後還掀起「誰是香港人?」這個複雜又混亂的爭論,因為「賣港」和「侵蝕香港資源」是現在最火熱的題目,當然往往結論都是「保衛香港本土價值的才算香港人」。

是這樣嗎?我是否定的,因為香港人從來都喜歡賣東西,就算 97 前,我們都一直賣,無論是賣時間、賣體力、賣尊嚴、賣人格,我們都是拼了命的不顧一切,就只是想低買高賣賺多點錢。炒 iPhone、炒樓、炒股,難道這不是香港人深入血液的故事嗎?是的,我們絕大多數人出賣自己所有的東西,就是為了換錢,我們甘於居住在非人的世界中,呼吸著極差的空氣,就因為在香港最易賺錢。

而對於大多數香港人來說,幸福,永遠都在彼岸。對於大多數港人來說,人生的目標和意義其實都不太清楚,亦不想深究,但每個人心底都會覺得「如果儲夠了錢,我就會xxxx」。97 前很多人的彼岸是民主中國,現在很多人是台灣和歐美,然後我們拼命賣了香港的東西,就逃到外國去安享晚年。

就這一點而言,香港人和中國人本質上其實真的差不多。而事實上「香港人」這個身份,本來就是相對於「中國人」「大陸人」而來,因為有他們的不濟,才有香港人的自豪,例如我們會排隊、大小二便會上廁所、多少懂得法治而非人治云云。

但是,其實我們整體華人,徹頭徹尾都不懂得甚麼是「生活」,不知道甚麼才是「人生的價值」,我們一生都在賣東西、拼老命、出人頭地,但是人生到底所謂何事呢?不知道,因為我們的幸福永遠在彼岸,而不在這裏。即使是新的一代,我們以為「在香港有樓」才是人生首要及必要,但天大地大,我們之於世界是甚麼?這個問題太難懂。

所以當我們離開香港,真的去了先進國家,會發現「香港人」所引以為豪的東西,在那裏根本只是常識、是皮毛,我們對於自由、平等、民主、法律、合約精神、體育精神、品味、生命價值、美麗、生活全都是膚淺到不行,於是離開了中國,我們才發現自己還是中國人,只不過沒有太野蠻,但講電話一樣很嘈吵。

說回香港。我們新一代開始相信香港是自己的,但老一輩或既得利益者已經不斷在賣港,那最後會怎樣?會變成深圳的一部份,大家會生活得像一個深圳居民。而我們剩下的,就是身為香港人的自豪,但沒有其他分別了。

所以,從整個香港歷史來看,97 後的香港十五年才是異數,這十五年孕育出來的群眾才是「香港人」之中的非主流,因為他們開始想到生活,想到價值,想到家,不過世界的大潮流是淹沒這種植根的思想,強逼你在越來越逼的香港掙扎低買高賣往上爬,然後離開,就和百年來的香港人一樣。

在這個香港中,我們還應該寫甚麼文章?

The Nok