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0-12-31

逼除夕

今天晚上不知有多少人留在街上倒數了。有些人討厭倒數,因為華麗煙花的背後,只不過是送走灰暗的舊年,迎來不幸的新年,就像電視高清化,節目依然低水準,對新鮮的期盼,反而強烈地觸動他們年復一年的失望。

想想,每個節日都一樣,除夕和元旦也不過是三百六十五日當中的一日,如果不是我們賦予意義,它們亦只是平凡的一天,一月一日和八月十九日並沒有分別。既然這樣,我們慶祝的意義在哪裏呢?看來我們幾乎找到一個新年沒甚麼好慶祝的理由了。

或許就是不一樣,因為我們就是以一年作為一個回合,以一年時間總結自己的得與失,計算總括而言是前進,或是退步,有如美元作為結算貨幣,一個年頭就是結算時間。一整個回合,沒辦法退場,沒機會抽身,勉勉強強或馬馬虎虎都要撐下去,一直捱一直捱,看起來年終到了派發花紅的日子,一月一日起就是脫胎換骨,重新計劃的第二回合,反敗為勝就看此。

但為甚麼就要等到一月一日呢?難道一份計劃沒等到年頭才實行,就註定會失敗?調轉來說,在吉日吉時吉地結婚,卻最終離婚收場的人,誰又會去統計一下?一直捱一直捱,到達年尾總算休息一下進入第二回合,這個邏輯,這個想法,始終還是一場拖延症的變種,將希望和目標寄托在沒有基礎而空泛的日曆上,原是個夢。

倒數就是發一場煙火美夢,伴隨著三二一花火射後的空虛,與擠逼在身旁的群眾形成一年一度的盛景,在這個沒有星星的夜空下,茫然地迎接新一年,就如我們茫然地逼回地鐵返家。

The Nok

2010-12-30

不魔幻王國

同一條街,十年前後已經很不同,於我而言。不是桃花依舊人面全非,不是無良地產商趕走可憐小商戶的香港故事,也不是政府徒增就業率的舊區活化計劃,而是有一日,我發現好像甚麼都與我有關了。

一個人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知道煩惱呢?就是當他發現,街上所有舖頭都與自己有關,電視上播的新聞他都明白,而且他了解與一個異性食飯,並不只是食飯這麼簡單。

小時候世界確是比較單純的,因為四處盡是不太理解的事︰我知道有地產代理商,但櫥窗貼滿的三百四百五百單邊開揚,的確與我無關;我知道電視總在說午巿低開美股牛皮,但無論他們怎樣分析,都和我準備看的一套卡通片無關;我知道有個女性比較友好,但其他人怎樣說我都沒所謂,因為我相信友情就是友情。到現在就發現,不知不覺,所有事原來我都有關,所有事我都應該明白,並且,這些都是煩惱事。

為甚麼Neverland只會向小孩子開放?單純的,並不是這些孩子,而是他們的世界,在小孩子的眼中,整個世界本來就應該是magical的,是奇幻的,是不可思議的,因為太多太多事他們並不明白,到他們成長以後,就會發現一切都沒有神奇,所有事都不過順其自然,應運而生。為甚麼中國如此多人?為甚麼人能上太空?為甚麼流星劃過地球?為甚麼女人會愛上男人?沒有神秘,通通是科學、權力和金錢。

在這個想像力貧乏而臉色蒼白的世界,或者報章頭條就是我們每日動力的來源,雖然對的,那不過是用來與不太親密的同事們打開話題的工具,膚淺且毫無作為,但至少頭條讓我們感到,啊,日子總算有點不同,時代有點前進。

不過我相信幸福是正好相反,如果有一日報章終於能放棄頭條,放棄每日追求一句soundbit、一個公敵,取而代之是更為認真深入地看待我們的日常生活,每日省察我們是否在行公善、施憐憫,我確實願意付費讀報,即使這個世界不再魔幻。

The Nok

2010-12-28

又少一樣

為甚麼要用激光矯視?其中一個理由是「從此一生人就少戴一樣東西,方便多了」,我記得有人回答過,「你從此不穿底褲就可以了」,聽起來實在有一番道理。

穿和不穿從來都是學問,就像人們所自認,即使吃了禁果,要用葉子當衣服遮羞,女人們都會挑選比較漂亮的樹葉,直至今日。所以有些女人比較喜歡冬天,因為只有在冬天,她們才可以搭上更多衣服,比較容易配出style,結果當然並不重要,購買和配搭的過程才是真正的快樂。

性感也可以嗎?這就是不穿的學問了,即使我們以為冬天會把女人們難倒,但在低於五度的情況下,還遇見一兩個堅持穿短褲的女孩時,就知道世界上確實有比性命還重要的事。更準確點說,正因為這份堅持,所謂性感,才顯得與眾不同。比起穿衣,不穿衣更有學問。

或許性感與不穿衣之間,並不是一個等號,但兩者顯然還是有某種固定關係,至少,傳統的阿拉伯蒙面長衫女性,沒有人形容為性感,而泳裝女郎,不論在夏天還是冬天,都會輕易得到被稱為火辣辣的外號。為了這個名號,為了成為焦點,女人們嘗試穿低一點,穿短一點,但就是沒有人不穿鞋。

我不是戀腳癖,但不穿鞋確實在是一個選擇,你說古人要穿鞋,是因為地面凹凸不平很多碎石,但香港就不是了,四處是商場,地板不是地氈就是雲石,即使是一般行人路,都鋪得好地地,加上我們往步距十五分鐘的地方時,通常都會坐車了,還要穿甚麼鞋?

有人研究,長跑選手以非洲人最強,他們不但有氣有力,而且習慣前腳掌先落地,能減少受傷,推算這是由於他們長期不穿鞋。的確,除了人類,沒有誰在跑步時需要穿鞋的,調轉來說,是穿鞋的習慣令我們需要穿鞋。是的,就像我穿鞋,是為了避免被其他鞋子踩到一樣。

或者有一日,不穿鞋會變成性感,不穿鞋會是環保,不穿鞋會是人類的共識。

The Nok

2010-12-24

誰需要英雄?

你說得對,在看過這麼多反英雄電影之後,我早就知道超級英雄(super hero)也不過是人,法律不需要他們,正義不需要他們,英雄總是一群擁有超凡能力的人,或者他們善良,又可能富正義感,但這個普通的社會,在我們需要過普通人生活的前提下,英雄是多餘的。

不過 "Kick Ass"《勁揪俠》很熱血就是了,精彩而不重覆的打鬥,血淋淋的場面配合簡潔而暴力的對白,刻意製造強烈反差感的Hit Girl,搭上極度漫畫化的配樂,似是一套最原始的英雄片,很不真實,很熱血,非常歡樂。

可是,關於超級英雄的問題依然沒有解決,就例如即使男主角多次質問,為甚麼平凡人就沒有想過,亦不能夠成為英雄,甚至得出即使能力不大,責任依然的仿spiderman金句,偏偏最後最後,整場戰爭都不是Kick Ass的舞台,他唯一出場的機會,不過是使用昂貴的高科技產品,幸運地佔了最後一席位。換言之,到底普通人能不能做超級英雄?

至於這個社會需要英雄嗎?Not in my backyard也許就是答案,就像觀眾覺得很有趣,隔著玻璃、電視和youtube,一個英雄的出現令人興奮,除了身為警察的人。英雄等如正義的化身,是正義概念的實踐主體,而警察本質上,正是為了正義而存在,最後兩者卻無法相容。電影裏不停殘殺,毫無蝙蝠俠的猶疑和懸念,幾乎說明,其實兩種正義的衝突並不存在,因為勝利者,就代表正義。

電影處處充滿矛盾,處處自我推翻,精彩。由英雄的本質和概念,到所謂童年的價值,都不斷受爭論不斷受破壞。警察早就警告,Big Daddy剝奪了Hit Girl的童年,年紀輕輕就充滿了仇恨和戰鬥手段,十一二歲不是渴望barbie和teddy bear,而是一把摺刀,可怕。但Kick Ass的童年又有何價值呢?尤其那似是無能而無為、依賴低級性幻想的生活,相比起毫不懼怕校園欺凌的Hit Girl,誰的童年更有價值?

真的,如果我們像逃學威龍,二十幾三十又回到中學,有一身好功夫,經濟又沒有壓力,這個童年怎會有陰影?這個童年又怎可能不精彩?無論如何,這就是電影。

The Nok

2010-12-22

純粹感覺良好

我們少不免喜歡美化過去。例如我們覺得,小時候買到的零食是最好吃的,十元八塊一包糖、一串腸、一碗麵,現在怎樣都買不回來,那份味道只屬於過去。又好像愛情的滿足,遠古時初戀的苦澀與蹍轉,在今日看來卻疑是一團甜蜜的美夢,糾結在靈魂深處,似是永不可能回來的幸福。一首歌、一套劇、一個人,在我們過去早夭而消逝,將成為永恆的精品,一直被美化。

這份美化也許來自誠心的悔咎,就像我們有時會懷念舊時的工作,以前的同事,曾經的上司,我們處身今日這個地獄,恨不得以前就沒有轉工,上一個地獄被美化了,但這個念頭在當日看來只會是個笑話。又或者,有看過《男兒當入樽》的人就明白,三井壽的悔意,使他永遠不能在心理上超越過去的自己,這就是我們的寫照。

或許不是美化,而是強化。我們不但美化過去的環境,更會重製各種各樣經歷,例如一個凶惡的大叔特別惡,一道美味的法國菜特別美味,一幅恐怖的圖畫特別恐怖,一丁點卑微而普通的學校生活,少許破格的犯校規,就已經是青春一片徽章。有沒有看過《Big Fish》?其實我們就是需要一個比較精彩的過去,代替平凡而蒼白的前半生,這不是真實不真實的問題,而是這樣我們才算活過,存在過。

所以新海誠的《雲之彼端,約定的地方》,會得到這麼多人的讚美,雖然盡是空洞,不外乎「哎也,好感人呀」「啊唷,好靚呀」這般,但正好反映這個故事沒有內容,卻依然引起人們共鳴。為甚麼一套沒有內容、前文後理糊裏糊塗的動畫,可以得到這麼多掌聲?因為,這幾乎就是我們的過去︰邏輯混亂,沒有章法,只有一段段被美化了的思念和記憶。

我們幾乎感受不到故事裏的約定有何重要,但「有過約定」就已經是未成年人的夢想,覊絆覊絆,我們就是喜歡幻想自己的過去,好像有過一段今生的承諾,但誰有興趣明白那個約定是否有意義?履行承諾,就似是最重要的事,比起世界滅亡還重要,叫人眼淚直流。這種未成年的感覺,這種美化過去的態度,最後還延續至《秒速五厘米》,引起觀眾懷念舊愛,美化初戀,然後感覺共鳴。

有甚麼動畫能夠做到如此,雖然是無病呻吟,但角色令觀眾充份投射,進一步美化自己的過去,讓自己看起來曾經活著,有個轟烈而黯然的過去,感覺良好而離場?

The Nok

2010-12-17

溫度文學

寒冷。雖然香港人說天氣寒冷,會被俄羅斯人、芬蘭人、蒙古人、加拿大人之類取笑,人家住在東北三省,零度才不過區區小事,香港人十度八度就嚴禁上山,又要報警又要召直升機,說我們是港燦都不為過。至少,所謂低溫症,患者臉上應該先鋪一層雪才有電影感。

但畢竟身體不停震,鼻水不停流,寒冷這回事實在不是主觀不主觀的問題,寒冷就是寒冷。與之相對,滿頭大汗,全身發滾,不停喝水,這就是炎熱,不帶個人感情,意思清清楚楚。寒冷和炎熱屬於科學的領域,畢竟會死人的事,科學一點比較好。

但「涼快」就文學得多了。甚麼溫度才叫涼快?廿幾?十幾?問錯問題了,因為涼快不是問,到底華氏還是攝氏準一些,而是問到底你需要甚麼。涼快,就是你剛剛從炎熱的地方走過來,氣溫將你的熱感降低了,很涼快;與之相反,溫暖就是你剛剛在街冷得顫抖,啊,來到暖爐旁,很暖和。

所以,不需要問為甚麼同樣是二十度,春天叫做和暖,而秋天,就叫做涼快,因為這一切全在於你需要甚麼,你想要甚麼,而它就會是甚麼。

就例如我們狠狠報了仇,心涼,因為這個人使我們極度忿怒,面紅耳赤,就似是焗在桑拿裏,困著又出不了氣,一仇得報換爽快。又比方說我們身陷困境,忽然四圍的人表現冷漠,一沉百踩,你只能看見灰暗的寒冬步步逼近,而有一人挺身向你伸出援手,這就叫做溫暖。這就叫做很文學。

The Nok

2010-12-16

唯有得閒飲茶

雖然我們嘴上說「這個世界不會沒有誰就壞掉」,但是看到舊朋友們活得好好,活得快樂,正相約某個星期天一起生日會,誰又上個月去了歐洲旅行,某某工作上剛遇到趣事,而這一切一切,卻沒有自己的份,失落感就會冒頭。

或許你會想,他們能不能偶爾想起你?或許你會希望,他們在談話中提起,你不在場是多麼可惜的一件事,因為有了你,這份樂趣會不一樣。甚至你感到妒忌,你妒忌他們活得如此快樂──不是你生活不快樂,而是你始終想像自己於別人心裏的份量,曾經,你以為你在他們心裏確實重要。但今天看來,你不禁想起女人們被拋棄時的那一句︰「你從來沒有愛過我!」

這份妒忌公平嗎?一點也不,因為我們深知肚明,自己何嘗不也是一個模樣?無論失去了誰,life must go on,我們不但必須振作,以至於忘記這個人,甚至故意不去想像,到底這個人還在的話事情會如何。因為我們深信,這叫做成長;既然如此,我們又怎能要求別人不去成長呢?

但這不是太可憐了嗎?其實我們每一個,都渴望被懷念,我們都渴想自己成為別人心裏的英雄;與此同時,我們人人卻設法忘記每一個離開了的人,不論他曾經何等重要。我們真是可憐,那句「彼此傷害是人類的相處方式」,是人性的悲劇,宿命。

好不容易,我們為了成長,選擇了忘記,但此時這個人又回來了。久別,然後重逢,該有怎樣的心情,該說怎樣的對白?你知道他希望被你懷念,你明白他正同時壓抑自己這種要求,而你更清楚自己早已忘記這個人,並且是主動忘記,忘記他的恩惠,忘記他的重要,他只不過是一位「舊朋友」,一個「還認得」的陌生人。

可恨不是每種關係都有一個名詞,也因此,我們無法處理這種狀態。「得閒飲茶」,成了我們最後的避風塘。

The Nok

2010-12-15

消信

當你見到所謂宗教書室,有一半位置都在售賣十字架頸鏈、耳環和擺設,你就知道沒有東西是不能消費的。

上個世紀已經有人投訴過,聖誕節變成了消費大節慶,連任天堂、微軟和sony都趕在聖誕前夕發新貨,加上電影的聖誕檔期、餐廳的瘋狂加價,十二月是消費者的普天同慶。遠遠不如二千年前某個晚上,在最世俗的地方,展現出最神聖的光芒,那一刻,是人類心靈的救贖,與消費的地獄毫無關連。

用消費取代信仰,就似是用買書代替看書,書商賺錢了,巿民滿足了,但書本就遺忘在書櫃裏,等待某一天被捐贈出去。甚麼人需要戴十字架頸鏈呢?驅魔人嗎?保守派的確有一點好處,就是他們無法容忍信仰的淺薄,那種只有信者得愛的美好幻想,把信仰塑造成一個如嘉年華的美夢,每個人在裏頭又跳又唱,身上吊著飾物和彩帶,歡迎任何人參加。

信耶穌前後有何不同?他們會答你,「開心左」,一群從未離開過狂歡嘉年華的人,他們除了比以前更開心,就沒有不同了。有甚麼好值得開心?至少我知道一點,就是從此他們消費的地方,除了商場,還增加了宗教書室。「碌卡碌得有意義左。」

但與其投訴信仰被膚淺化,不如警覺自己,是否早就消費著信仰自身,也就是說,我們把信仰看做一盤生意、一場買賣,「唔買都睇下」是返教會的態度,「買左有著數」是信耶穌的理由,「冇得賺不如斬倉」是放棄信仰的原因,信仰到最後,就似是學生們的一項課外活動,是成年人的某次逢場作戲。

The Nok

2010-12-11

飲食戰爭

食自助餐,就等如用行動表達一種態度︰「別蝕底」。這是一場戰爭,在手袋放好的一刻,我們就要盡所有能力,食最貴最好最多的食物,當我們感到回本,以後就是勝利的光榮,這亦是停戰的唯一條件。最好飽到辛苦,才是最滿足的原則,多麼矛盾。

三數十年來我們似乎都是同一觀念,就像集體回憶,小時候跟父母去自助餐,一個不小心,盤子裏放了心愛的麵包和白飯,「天啊,你咁蠢既?」父母說。這不單是品味問題,而是涉及到智力判斷,因為自助餐,就是一場商業戰爭,以收支做勝負,是計算力的較技,食客和食店之間的關係顯然就是敵我之分。喜歡一開始就吃芝士蛋糕、朱古力慕絲和蛋包飯的人,輸了。

不過自助餐,不只是座包山,他們還講究裝修、佈置,桌上的食物亦沒有以份量唬嚇食客,而是喜歡以美感和氣氛挑動食慾,幾乎,我們連衣著都要講究起來,我差不多要相信,自助餐並不是傳達一種關於食量的訊息,而是另外某些似是要仔細欣賞的價值。

就例如他們喜歡把甜品製成一小杯,放在最細的容器裏奉上。也許這是個詭計,多走幾趟,多吃幾杯,從次數上可能就讓我們飽起來;但我們不是精明地懂得一次就拿幾杯嗎?再者,把燉蛋分成這麼多杯,無論製作或是清潔,不也是困難多?我寧願相信,因為自助餐,是關乎我們日常飲食記憶裏,一份遺憾的彌補。

有多少次,餐廳無法完全滿足我們的要求?由頁一到頁尾,都有我們想要的菜,但就算a la carte,點盡吃不完的菜這種奢侈卻不是我們的喜好,也許我們撐得起一個主菜,附一道小菜,不過剩下那個甜品,要用飽盡的狀態下應付,太可惜了。

現在,我可以拿著盤子,隨意選擇任何食物,特別是那些想試但從不會點的菜,不論最後是感到相逢恨晚,還是幸好沒點過,但總算參與了一場邂逅的盛會,有緣無份,終究卻再無遺憾。

暴食的狂喜,是嘉年華式的飲食態度,悄悄地小家子地計算自己回了本沒有,這種人之常情實在沒甚麼好挑剔;但如到了一天,我們真心享受那份自由,領略了「任食」裏頭那個「任」字所賦予的特權,那個痛苦等於滿足的矛盾,終於解開。

The Nok

順手連結梁文道如何談自助餐

2010-12-10

脫離現實

甚麼叫做脫離現實?十年前的答案是,小孩子看完電視扮超人,從十二樓跳下來,大家不禁驚歎,人類的智力為甚麼可以這樣低。枉稱為萬物之靈,十年後,脫離現實不但存在,毫無寸進,還變本加厲成為我們的常識。

就比方我們在網上看到一張相片,裏頭好端端的站著一個美少女,不胖也不瘦,五官正好放在合適的地方,眼珠大大活有靈氣,然後呢?有一半人留言說她是塊豬扒,在MK裏掉個招牌都能壓死半打,而且總覺得有甚麼地方很怪,再者大概都用過電腦修改過,又或是落妝以後會嚇死人。這就是脫離現實,脫離我們審美標準的現實。

難道這不只是某些人踩人事件,以顯示自己高品味的低劣手法嗎?的確不是如此,事實上,情況就像那個小孩子,就算他如何自信為超人,在現實裏頭,依然會在十二樓跳下來時,活活跌過稀巴爛;而那些審美標準高得尖端的人,親身接觸到這些美少女時,亦毫不猶疑跟她要個聯絡,他們並非如此強調自己的高貴。

不過,小孩子與這些人還是有分別的,至少那個孩子還是貫徹了自己的想法,真的跳下來,也許這個孩子在跳之前有過恐懼,或者他曾想過放棄,但到底他還是跳了下來摔死了。比起來,那些口嫌體直的人,倒是非常忠於真實的情感,在下體控制上體的情況下,以行動推翻了自己的審美觀,並沒有重申網上的留言羞辱對方,而且還不覺得自己虛偽。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?

現實是一堵巨大的牆,就像我們每天掙扎爬下床、逼地鐵,拖著比昨晚還要倦的身驅回到公司,然後整天對著毫不滿意的環境和同事,但我們依然得繼續下去,這就是現實。超越現實,戰勝現實,改變現實,本來就是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,我們大多數人,實際能做到的只不過是適應現實,甚至根本就成為現實的一部份。

感覺是有一個標準的,因為常人都是面對日常環境,被刀割會痛,被幾隻狗追已是恐怖,見到眼大大的已覺是美女,這是真實一般人的感受。很少人會親身見過塌樓、凶殺或是強姦,這些都是稀有的恐怖,我們本來並不適應,亦難以言明的。但在電影、電視和互聯網,這些稀有都變成慣性,甚至塌樓要變成廢墟,凶殺變成屠殺,強姦變成輪姦,這種幾何級數上升的觀能刺激,才能夠滿足觀眾。於是,我們眼中的現實,變了。

所以,我們不再因網上有人自稱能赤手打老虎而驚訝,也無需因為有人留言說曼聯是隊垃圾、廢物而詫異,更不應為到人們徹底否定歌手的水準而忿怒,因為這就是虛擬世界裏的現實,就像我們看著每年港姐的泳裝環節,狠批她們不但相貌平平,身材還很差勁,然後最重要是,我們回到現實社會裏,根本從沒遇過任何人,當得起一個落選港姐,而我們竟然仍心安理得。

忽然覺得,有兩類人實在值得欣賞︰第一種,能夠貫徹自己的崇高標準於現實的人;第二種,能夠貫徹自己的口德與寬容於虛擬世界的人。只有這兩種人,正視了現實的高牆,而非犬儒,碌碌無為,沉醉在剎那戰勝現實的幻想之中。

The Nok

2010-12-06

二人過去

從開始,一個講述回到過去的故事,免不了總是場悲劇。的確,人生路至此,還有甚麼需要回到過去呢?前面的路是難行,是崎嶇,過去不應有甚麼事值得我們分心,讓它佔據自己僅餘的時空,如果有的話,如果真有一件事我們恨不得回去,那大抵是一注遺憾。

恨不得回去,這是多麼複雜的心情,欲,而求不得,混雜著後悔與歉意,就似是我們看見了過去的自己,像另一個人而出現,是一個我們曾經傷害過、虧待過的人,我們渴望得到這個「他」的原諒──就似是世界上最苦澀的道歉︰一段無法被寬恕的罪孽,我們注定要帶著整個遺憾進入棺木,過去的我是永不可能再次跳出來,對我說︰我早就原諒了你。

如果我們真的回到過去,就能夠得到救贖嗎?似是永恆的主題,一幕幕電影,一本本小說,都在重覆發問同一道難題,這是人類共相。說明了甚麼?我們每一個人的面目,都是由過往的傷痕和結疤塑造過來,似是一層層油畫塗上去,分明是低調地遮蓋,倒像是刻意地展露,為甚麼不能有一個人,結結實實地活一趟沒有遺憾的人生?

我不知道最終最終,那部可以回到過去的時光機能不能發明出來,但萬一它真的出現了,我只能說,這部機器足能證明人類的悲劇,我們無法再把過去踏在腳下,昂首地向前邁進。

過去真的如此不堪嗎?回到過去從本質上就是痛苦?或者,獨獨是那一回與愛侶共渡童年,分享最隱密過去的盼望,把今生的思念前伸至二人誕生的一刻,就能夠讓浪漫取代痛楚。所以說,時光機,應該是雙座位的。

The Nok

2010-12-02

時代廣場

這是一個甚麼都時代前、時代後的時代。

命名時代是群眾集作,人人爭相定義我們身處的世界,越來越嘩眾,為的是取寵;成功的幻像,就似是披上一件智者的外袍,站在塔頂,傲視眾生,自以為看破了塵世,超人一樣。

這是一個物質的時代。有些人感慨今日社會是「有錢大晒」,只要有錢,不但可以買到榮譽,買到地位,還能夠買到愛情,有錢的人得到聲望和力量,遠非品行所能企及;更甚,我們無法證明某些品行和智慧是有價值的,除非它們能夠賺錢,錢是唯一的審美標準,是終極的客觀基礎。不過問題是,我們所夢想那個不以物質為定義的時代,可曾出現過?如果沒有,如何說起「這」是一個物質的時代?

這是一個上癮的時代。眼下太多事情令人上癮,人們的黃賭毒,會上癮,人們愛打機,會上癮,進入互聯網,會上癮,追逐新的iphone,會上癮。聽起來很可怖,有志拯救世界的人實在無法待下去,有必要馬上伸出救援之手,把這些沉淪的人拉上來。不過,既然四字成語「玩物喪志」早就出現,上癮實在是我們的特權嗎?再者,與其說上癮成害,不如問,正常生活與沉迷成癮之間的界線何在?

這是一個不吃苦的時代。似乎是的,這一代的年青人蜂起控訴,抗議社會的既得利益者沒有讓出空間,從政制到租金,盤根錯節的扼殺著幼苗的發展;上一代的前輩們則相對反駁,這個世界一向如此,機會不是別人給予,而是自己爭取,愛投訴,不吃苦,是這一代的通病。有一句問得好,從來不應問為甚麼我們不能吃苦,而是問為甚麼上一代能忍受苦,是甚麼擺在他們的前頭?或是說,他們的反抗方式,不是投訴,而是革命?

太多時代,太多對生活的濫情指控。互聯網時代?做一個菜販子不會這樣答你。影像時代?一群又一群的學琴孩童不會這樣答你。甚至有人可以因為一年的聯賽,便宣稱,這是大國米時代,這是西班牙時代,喂,到底我們要時代時代到幾時?

The Nok